民警推开仓库大门，一堵黑色的“墙”赫然出现眼前。这堵“墙”高约3米，长约10米，组成它的“砖块”是1310个大小一致的快递包裹。这堵“墙”旁边，放着堆积成山的包裹箱、几沓垒成《辞海》厚的快递单和一些快递包装用品，这些都是“‘8·27’特大非法经营假冒卷烟案”查获的部分涉案快递用品。由于数量过于庞大，警方不得不借用一整个仓库才能放得下，而这些包裹，只是涉案物品中的一小部分。
10亿元假烟大案牵出寄递旋涡
2018年8月27日，几件包裹到达陕西省武功县，引起了当地警方的注意——这是几件来自河南省的快递，包裹大小、包装和寄件方一模一样，而每件包裹里装着的，都是两条特制的假冒卷烟。武功县公安局局长李宁意识到，这可能是一起大案。于是，县局几乎全员上阵，走访四川、河南、广东等9省17地，经过一年侦查工作，最终于近日查明了这个由河南、广东地区不法分子制造、售卖假烟，赃物流向全国除西藏、港澳台地区之外的所有省份和自治区，涉案总价值高达10亿余元人民币的惊天大案。值得注意的是，这起案件中几乎所有的假冒卷烟，都是通过物流快递流通至全国各地的，包括圆通、中通、申通、韵达、信丰等多家快递企业在内，约有500万个违规快递包裹流入市场，涉案快递员多达数十人，其中已有快递员被警方以涉嫌非法经营罪逮捕。此案中，密集而迅捷的物流网被犯罪分子利用，成为了运送赃物的渠道。
《中华人民共和国烟草专卖法》第二十二条规定，“邮寄、异地携带烟叶、烟草制品的，不得超过国务院有关主管部门规定的限量”。《国家烟草专卖局、邮电部关于恢复烟草及其制品邮寄业务的通知》中进行了进一步明确，“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烟草专卖法》的规定……用户邮寄烟草及其制品，每人每次限寄一件……邮寄卷烟、雪茄烟每件以二条为限”，并规定邮电部门要加强收寄验视，防止一次多件或多次交寄的做法。那么，这些违禁品究竟是如何进入物流快递网络的呢？
在武功县看守所，记者见到了被警方逮捕的河南省申通快递员崔某和圆通快递员王某，根据调查，他们在这起案件中，明知寄递品是假烟，还是分别寄递了12500和9000个涉案包裹。
“刚开始他（寄件人）就把物品打包好了，告诉我包裹里是鞋。他把包裹给我的时候，我打开看了一下，发现寄送的不是鞋，是烟。”快递员王某表示，“但我还是给他寄走了，后来也就不再打开包裹检查物品是不是符合规定，哪怕快递单上填的物品名是‘鞋’或者‘礼品’。”王某和崔某告诉记者，为了可以寄送更多的快递，他们选择把大量快递单提前交给寄件方，由寄件方自行将物品打包好。
当记者问起前端收寄的安检流程时，王某表示，自己公司除了快递员收寄时会对包裹进行检查外，安检人员也会在大量的快递中抽取部分进行检查。由于抽检比例较低，违规快递员便对违禁品寄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了保障寄递安全，2018年10月22日，交通运输部公布实施《邮件快件实名收寄管理办法》，规定寄递企业应当实名收寄邮件、快件，对寄件人身份进行查验并登记身份信息。而本案中的假烟商贩都是通过给快递员出示自行修改过信息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来完成实名制注册，违规快递员则默许了这种行为，给案件侦破带来了阻力。
销售源头监管漏洞大
涉案快递单堆积成沓。实习记者 阎语 摄
不仅是假烟，记者经过调查发现，不少明文规定的禁止寄递物品都存在着违规寄送的情况。
《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法实施细则》第三十三条明确规定，爆炸性、易燃性、腐蚀性、放射性、毒性等危险物品和各种活的动物等物品禁止寄递或者在邮件内夹带。但记者在淘宝、京东、拼多多等电商平台发现，仓鼠、蜘蛛、刺猬甚至蛇类、狐狸等活体动物依然在公开售卖、寄递，更有甚者，还有网点在售卖土拨鼠（即旱獭）。同时，在电商网站中输入违禁品关键词，也能看到这些物品在堂而皇之地通过快递运送，而业务量大的网店月销售量都在万件以上。淘宝网一家名为“申达户外专营店”的网店内，一款正在售卖的煤油被淘宝官方打上了“30天热卖1.0万+件”的标签，而该网店的评论区中，有买家表示，自己购买的煤油到货时已出现漏油的情况，并配上了图片。图片中可以看到，买家购买的煤油包装瓶已经严重变形，出油口歪斜，煤油泄漏到了外包装上。试想，如若这瓶漏洒的煤油在运输途中起火甚至燃爆，后果将不堪设想。
记者发现，几家售寄违禁品的网店都会指定中通、韵达等快递公司发货，有买家提出使用EMS或是顺丰快递寄送，均被拒绝，店主表示只能使用指定的快递公司发货。此外，部分店主会向买家强调，收到货物之后无论满意与否，哪怕活体动物死亡，买家也要先收货才能得到赔偿，不能拒收快递。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店店主告诉记者，部分店主有合作时间较长的快递员，在寄送违禁物品前，个别店主会提前和快递员打好招呼，达成私下协议，进行违禁品寄送。而告知顾客不能拒收快递的原因则是一旦包裹被拒收，快递公司便会介入，如果发现寄递违禁品则会对收件快递员进行处罚。因此，店主会提前对违禁品寄递做好风险规避措施。
违禁品寄递也并非畅通无阻。记者使用顺丰快递寄送一款已经自行包装完毕的物品时，快递员仍然执意将包装完好的快递拆开，检视无误后再重新包装，予以寄送。
而邮政管理部门也加强了监管，近日，湖南省衡阳市邮政管理局就配合当地警方破获了一起利用快递跨省贩毒运毒的大案。该局市场监管科密切跟踪涉案包裹动向，为公安机关的调查与抓捕行动争取了时间和主动权，成功切断了一条由云南德宏至湖南衡阳的贩毒通道，成为了违禁品运输监管的典范。
专家：完善收寄验视有效落实机制
西北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尉琳表示，违禁品的运输影响了我国邮政、快递行业甚至整个市场的正常管理秩序，如违法违规寄递烟草的行为破坏了我国烟草专卖制度，而寄递爆炸性、易燃性、腐蚀性、放射性、毒性物品的行为则会危及公共安全，严重者甚至会造成多人伤亡的严重后果，寄递活体动物则会造成他人财物的损坏、污染，动物如在运输过程中死亡可能会造成疾病的传播。
尉琳表示，视寄递违禁物品的具体种类及情节的不同，会涉嫌违反我国《邮政法》《刑法》《治安管理处罚法》等法律，此外还包括《反恐怖主义法》《电子商务法》《烟草专卖法》等法律中的部分条款，以及《快递暂行条例》《禁寄物品指导目录及处理办法》《邮件快件收寄验视规定》等相关行政法规和行政规章。
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副主任、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赵占领表示，《快递暂行条例》第三十三条以及《邮政法》第二十五、二十六条都明确要求快递企业建立并执行收寄验视制度，发现寄件人交寄禁止寄递物品的，应当拒绝收寄；发现已经收寄的快件中有疑似禁止寄递物品的，应当立即停止分拣、运输、投递；对快件中依法应当没收、销毁或者可能涉及违法犯罪的物品，应立即向有关部门报告并配合调查处理。如果快递企业没有建立并执行收寄验视制度，则邮政管理部门可以责令快递企业停业整顿直至吊销其快递业务经营许可证。如果寄件人涉嫌刑事犯罪，快递员明知是违禁物品而帮助其寄送，则其行为也涉嫌构成犯罪。
赵占领同时表示，规范快递寄递，关键在于严格落实收寄验视制度，对于快递企业的执行情况进行不定期的监督检查，对于违法行为加大查处力度。而快递企业落实收寄验视制度的关键，在于对快递员建立更严格规范的管理制度，督促快递员严格执行。
短评
末端服务前端检视缺一不可
今年，国家邮政局将规范快递末端服务作为工作重点，相继下发了《快递末端服务违规收费清理整顿工作方案》和《国家邮政局关于持续做好快递末端服务违规收费清理工作的通知》。但与此同时，快递前端的乱象仍屡禁不止——2014年3月，吉祥航空一航班因快递公司托运物品中含有易燃危险物品，在飞行途中货舱烟雾警告装置被触发，紧急备降；2018年8月，涉案价值10亿余元的假冒卷烟非法经营案中，假烟通过物流快递流向全国；2019年3月，内蒙古鄂尔多斯警方查获一起利用物流、快递等方式进行非法买卖枪支案……
尽管《邮政法》中早已明确要求快递企业建立并执行收寄验视制度，但现实情况不容乐观。对于极少数快递员来说，在快递“量”不断提高的刺激下，“质”的重要性易被忽视。在利益驱使下，他们甘愿铤而走险，给行业安全运行和健康发展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影响。对于消费者而言，快递员手握快递“第一公里”的安全闸。快递企业应着重加强对快递员的监管，提升管理效能、增加违规成本，在硬件设施和管理规范上“双管齐下”，在前端坚决杜绝违禁品运输漏洞，拉紧第一道闸。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单纯的经济处罚已不足以遏制愈演愈烈的违禁品运输，惩处违规快递员的同时，相关管理部门也需要针对电商平台落实监管责任，加大力度宣传问题快递的安全隐患，从消费源头遏制违规快递的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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